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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什么愁?”林守溪好奇地问。

宫语停下脚步,她想了一会儿,倾身凑到了他的耳边,红唇微启,似要给他说什么秘密,林守溪屏息凝神认真去听,仙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,唇间轻轻呵气,她的气息似最轻盈的羽毛,在他的耳垂与耳腔边搔着痒儿,林守溪身子不由紧绷起来,他屏气凝神静待了一会儿,却听宫语微笑道:

“为师何必要告诉你?”

林守溪错愕间抬头,不待发怒,却见宫语已经走向那户酒家。

……

林守溪揉着太阳穴,看了眼面前端起大碗咕噜噜饮酒的行雨,很是无奈。

一旁,宫语托着香腮慵懒地坐着,她端起酒杯,贴上唇缘,似要饮入,人却先于酒杯倒了下去,睡一般地趴在了桌面上。

他不由想起了先前与师祖大人说的话。

“我可不是真的想喝,只是想嗅一嗅酒的气味,你点一坛,让为师闻闻就好了。”

“嗯……真是醇香呢,虽然比不得云空山的仙酒,但在这荒郊野岭也算佳酿了,我喝一口……放心,只喝一小口。”

“最后一杯,喝完这杯肯定不喝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宫语趴在桌上,酩酊大醉,深色的外袍上晕着大片的酒痕,对面的行雨捧着大碗努力地喝着,酒不解渴,她越喝越有瘾,难以停下,行雨再喝了两大碗之后,才哐当一声摔在地上,呼呼大睡,裹着脑袋的头巾松开,露出一对酒后发红的龙角。

行雨答应明天再给他们当一回坐骑赶路,将今夜睡觉的时间给补回来后,林守溪才勉为其难地同意她喝酒。

此刻,林守溪看着迷醉不醒的两人,忍不住摇了摇头。

行雨才喝了一次酒,竟在今日击败了有数百年饮酒经验的师祖大人,道门可真是颜面尽失。

但幸好,今夜的师祖醉得很怪,没有像那天晚上一样发酒疯,抱着他又缠又打,闹个不停。

他就坐在椅子上,静静地看着宫语的面颊,她的睡颜很美,美得清澈出尘,哪怕境界尽失也难掩骨子里的冷傲,那沾染酒水的唇上透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浮艳,这抹艳色凝结在这里,仿佛穿透格子窗的光照见了一幅被尘埃锁了百年的古艳之画,任谁见了,都想伸出手,帮她拭去酒痕,让唇线更清晰分明。

林守溪的手在她的唇边悬停了一会儿,又缩了回去。

他闭上眼,念的不是清心咒,而是小禾与楚楚的名字,很快,他的心又定了下来。

夜深人静,去年今日发生的事不由浮上心头。

彼时的他们离了妖煞塔,去到楚门,过上了最快乐也最难忘的一段日子,那时的楚楚明面上永远是清冷恬淡的样子,无论走得多近,她总怀着拒人千里之外般的冷意,但四下无人时,清冷变成了清媚,恬淡变成了妖娆,她总变着法挑逗他,他起初生涩,不敢回应,直到有一次……

那时小禾与白祝在庭间下棋,彼时小禾尚未觉醒传承,与白祝也能杀个势均力敌,你来我往,楚映婵看了一会儿,觉得有些倦,将他拉到了影壁后面,二话不说,直接将他按在影壁上,吻了上来。

彼时的他惊慌失措,想要逃走,又怕发出声音让小禾发现。

“师父,天还没黑,我们的规矩……”他压低声音说。

“我是师父,不用讲规矩。”楚楚娇笑。

他还想反抗,却被楚楚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瓦解了:“抱我。”

他不受控制地抱住了她,手紧贴着她骨感秀丽的玉背,任由这位道门的白裙小师姐闭着迷离美眸索吻,可他没想到,楚楚犹不知足,呵气如兰道:“你是我的徒儿,要守我的规矩,但……你的手可以不规矩一些的。”

那一天,作为师父的楚映婵给他上了一课——规矩。

之后,林守溪青出于蓝,也让楚映婵叫苦不迭,这位秀外媚中的仙子大人也终于明白,自家徒儿对付她根本不需要一双手,有时只需要两根手指。

他平静地回忆着这些,往事也在心中酿成了酒。

窗外阴云散去,恰好有月光穿透窗,投射落到他的脸上,他睁开眼睛,不偏不倚地对上了宫语的眼眸,她的酒不知何时醒了,此刻正交叠着双腿斜坐在椅子上,淡笑着看他。

她的黑裳依旧酒气迷离,她的眉间依旧弥漫醉意,唯有那双秋水长眸却是清澈的,仿佛能一眼洞穿他的心事。

“在想谁呢?小禾还是小映婵?嗯……为师猜猜。”宫语的手轻轻摩挲过木制的椅背,如在品味世上最好的丝绸,她想了一会儿,说:“是楚楚吧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?”林守溪问。

“你想小禾的时候和想楚楚的时候,脸上的笑是不一样的。”宫语说。

“怎么不一样?”

“我哪说得清,你自己体悟吧。”

宫语懒得多言,她靠在椅背上,手指没入长发之间,轻轻揉着脑袋,缓解着醉醺醺的酒意。

“师祖很了解我?”林守溪忍不住笑了。

“与你同行这么久,不了解都难。”宫语说。

“但我却不了解师祖。”林守溪说。

“哦?”

宫语睁开一线眸子,瞥了眼他,复又闭上,她轻轻翘起玉足,此刻的她一条腿套着冰丝长袜,另一条腿儿则是赤着的,层次分明,各具其美,她轻轻晃着玉足,说:“你是哪里不了解我呢,又想怎样来了解我呢?”

林守溪静默了会儿,说:“徒儿想知道,师祖原本就是这样的吗?还是有……别的原因。”

“这样?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是觉得为师轻浮放荡么?”宫语一边说着,一边将腿儿直接搭在了他的膝上,她看着林守溪窘迫的模样,咯咯笑个不停,也分不清是醉是醒。

笑了一会儿,她才问:“那你觉得,师祖是怎样的人呢?清冷?高傲?强大?漂亮?”

“嗯……”林守溪轻轻点头。

“那是世人眼中的我,你是我的小徒孙,你看到的我,怎能与世人混为一类呢?还是说,你见到了这样的师祖,觉得很失望呀。”宫语微笑着问。

“不是失望,只是……”林守溪看着膝上的玉足,回避了视线,却又觉得躲无可躲,最终只好与宫语对视,“只是徒儿觉得,师祖对我,好像……不太一样。”

“哪里不一样?”宫语静静地问。

“我说不上来,师祖你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。”林守溪说。

“看来是为师把你宠坏了。”宫语再度噙起一丝笑,她想了想,说:“为师之前还做过许多事,许多说出来你或许会生气的事。”

“什么事?”

“我让楚楚独自开宗立派,实际上就是为了让她收你为徒,将你们撮合去一起。”宫语说。

“师祖为何这么做?”林守溪虽早就猜到了这个,此刻听她亲口提起,还是觉得吃惊。

“原因很简单呀,因为楚楚从巫家回来之后生了心障,还是恼人的情障,楚楚是我的徒弟,做师父的自当帮她破障,破障就必须从你入手,彼时我听小禾讲了你们生离死别的场景,猜到大概了,我原本有些犹豫,但小禾那丫头不识好歹,竟敢拒绝我的收徒邀请,为师当时有些赌气,就想试一试。”宫语莞尔一笑,迷离魅惑的醉意里,有几分戏谑,也有几分自嘲。

“……”

林守溪静静听着,最后说:“这话在修为恢复前可别说给小禾听,她若想揍你,徒儿可拦不住的,到时候恐怕只能帮师祖敷敷药了。”

“放心,小禾不会迁怒于我,只会把这当成你的脱罪之词,再将你揍一顿。”宫语掩唇而笑,说:“总之呢,过去的我是很轻视这个世界的,觉得天地为盘,众生为局,可以信手操弄……可棋手终成棋子啊,现在为师也深陷泥沼,无法自拔了哎。”

“这是师祖所愁的事吗?”林守溪问。

“不是。”宫语回答。

林守溪没有再问什么。

醒了一会儿的宫语似是又困了,她打了个哈欠,手指抚摸过被酒水洇湿的外裳,秀白的指尖捻了捻,淡淡道:“背过身去,为师要换衣裳,好了叫你。”

“嗯。”

林守溪拽着椅子转过身去。

身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,接着他听到哗地一声,那是衣袍瀑布般落到地上发出的声响,它们原本很轻微,但深夜里,这是唯一的声响,所以显得异常喧嚣,这个声音如此有条不紊,哪怕捂住耳朵不去听,它依旧会化作想象,在脑海中惊起幻鸣。

片刻。

“好了。”

宫语的声音淡然响起,很冷,像是透过窗棂盘桓在草尖上的月光与初雪,清寂得让人不敢回应。

林守溪转过了身,然后触电般转了回去。

娇笑声在后方响起,玩世不恭的中竟带着几分甜美之感。

“师祖,你……”林守溪咬着嘴唇,说不下去。

“害什么羞呢,又不是第一次看。”宫语轻笑。

脚步声在身后响起。

宫语行路无声,这是她款摆而来玉足交错时刻意惊动的声响,她缓慢地走着,每一步都踩在林守溪心跳的节奏上,就这样慢悠悠地来到他的身后,盈盈地立着,皎洁的月光飘过来,落到她的身上,似也沾染了幽幽的香气。

林守溪的心提了起来,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,过去,哪怕师祖偶有放浪的挑逗,多数时候也是端庄自持的,从未有这样的时刻,他能听见她的呼吸与心跳,她像是碰到了自己的背,又像是没有,也或者只蜻蜓点水一触即走。

林守溪分不清楚。

“师……师祖,你要做什么?”他紧张地问。

“真有趣呀。”

宫语的手指轻轻触碰上他的面颊,顺着少年脸颊的曲线一直滑过脖颈,然后停在他挺拔的肩上,用手轻轻画圆。慢慢地,她的双手都搭在了林守溪的肩头,少年的余光可以看到她凝脂白玉般的藕臂,但他不敢看,很快闭上了眼。

宫语轻轻揉弄着他的肩,微笑道:“在黑崖的时候,在破庙的时候,你都偷偷地瞧了我好一会儿,现在光明正大了,你反倒不要了?真弄不懂呢,你这到底算是正直,还是虚伪呀。”

林守溪身子一颤。

黑崖一事师祖的确知晓,但破庙……先前她唇上的那抹浮艳似化作彤云飘进了心里,下成了雨,林守溪心中困惑,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。

接着,宫语又笑了,笑得很醉,林守溪后知后觉,知道自己又被诈出来了。

他同样不明白,为什么这般简单的伎俩,师祖对他用,却是屡试不爽。

过了很久,他才听到身后又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:“好了。”

这次转过头去,他看到宫语换上了一身玄色的交领襦裙,她站在月光里,玄色的衣裙裹着她酥莹韵致的曼妙胴体,端庄而冷艳,她的笑却又清媚无俦,朦胧娇慵,世上最媚人的妖精见了她恐怕都要自愧弗如,长安城最好的花魁见了她恐怕也要自惭形秽。可她玉骨中藏着的,却依旧是仙。

当然,这样的气质没能持续太久,酒劲与睡意再度涌了上来,宫语足下不稳,踩中了裙子曳地的一角,险些摔倒,林守溪反应及时,抱住了她。

他抄着她的腰肢,将她抱上了床榻,掖好被子。

他自己则又守着这两个醉鬼,静坐了一夜。

明天绝不能惯着她了……林守溪看着沉眠的女子,心中这样想。

第二天醒来。

不出所料,宫语又将昨夜的对话忘得一干二净了,她还质问林守溪,为何不经过她的同意给她换衣裳,言辞之严厉与昨夜的魅惑的仙子判若两人。

“你以后不准喝酒。”林守溪同样严厉。

“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?你是师祖还是我是师祖?”宫语一如既往地问。

这一次,林守溪没有立刻回答,他似在思考什么,陷入了沉默。

“你在想什么?”宫语问。

林守溪再次抬头看向她时,清澈的眼神透着师者的严厉,他说:“你点醒了我。”

“点醒了什么?”宫语拢着衣襟,隐隐有不好的预感。

“在你恢复修为之前,我们师徒互换,从现在,我是师父,你是徒弟,我会严格待你,你也必须听我的话,今后安排也都由我做主。”林守溪有板有眼地说:“这两次喝酒没有误事,难保以后不会误事,大敌当前,这是权宜之计,师……希望徒儿谅解。”

宫语闻言,古井无波的瞳仁里也泛起了一丝涟漪,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喜悦,她只一脸不情愿道:“胡闹,你这孽徒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,竟敢在为师面前这般放肆!”

“你不同意吗?”林守溪淡淡地问。

“当然不同意!”宫语清叱。

“那……”

……

啪。

剑阁中,系着剑的绳子忽地断了,剑落在地上,发出脆响。

小禾俯下身子,将这柄剑拾起,放在手中端详,隐隐看到了剑鞘上刻着的四个字‘吾道不狐’。

“吾道不狐……”小禾轻轻念着这几个字,心想:“这司暮雪吞了神狐髓血,却想将大道超脱妖狐之外的宏愿吗?”

她并未多想,将这柄剑挂了回去,继续跟着贺瑶琴走。

“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?”小禾冷冷地问。

她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觉,但这一路上,别说是陷阱还是伏兵,根本连一个鸟影都见不到。

贺瑶琴没有直接回答,她说:“我知道你要找谁。”

“谁?”

“季洛阳。”贺瑶琴直截了当地回答:“因为他拥有钥匙的能力。”

小禾没有接话。

贺瑶琴继续说:“异界之门已被鬼狱刺封锁,你们想救道门门主,除了将鬼狱刺拔出,还有一个办法——将她带回那个世界,只要回到那个世界,她的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,季洛阳掌握着死城之门的钥匙,只要找到并挟持他,就可以开启那扇门,对么?”

“是又如何?”

小禾懒得多言,这并不是什么阴谋诡计,而是阳谋,贺瑶琴想到了她也不会惊讶,相反,如果她想不到,那小禾就要骂她愚蠢了。

“季洛阳不是傻子,他也会把自己藏起来,藏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。”贺瑶琴说。

“你知道他藏在哪里?”小禾问。

“跟我来。”贺瑶琴依旧没有直接回答。

从小径离开道门,走上了山道,约莫行了半夜,贺瑶琴终于止步。

她们的眼前是一座城。

巨大的城池雄踞在沉重的夜色里,同样是暗,它却天地的暗划着分明的界线,雄城恢弘,壮美,高耸的城墙拔地而起,笔直地绵延而去,城墙上的塔楼同样端重,安静燃烧的火炬照亮了屋檐上的脊首,它们傲立着,不眠不休地守护着这座人口不计其数的巨城,虽只看到了城门,但小禾已经可以想象围在其中的市坊、宫楼、大殿,它们垒砌在繁华与鼎盛上的砖瓦。

小禾的想象没有错,若此时打开城门,她将看到一条笔直宽阔的长街。

那条长街的名字叫朱雀街。

“这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城市,长安。”贺瑶琴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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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谢罗茨卡的木木卡、秦糯米、神罪罚、万事如流打赏的执事!!!谢谢四位书友大大对剑剑的支持呀~由衷地感谢你们对角色或对剑剑的喜爱~么么哒~(鞠躬)

抱歉打赏感谢拖了这么久orz

这是上个月的感谢,这个月的下一章感谢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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